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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0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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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0年

5.

理想是豐滿的,現實是骨感的。

我橫沖直撞地找校領導反應了許多次,最後領導煩了,說再這樣就開除我。入職不到半年就被開除,那我的簡歷將會出現一個無法抹去的敗筆,我害怕了,不再去找領導。

我選了個折中的法子,既然暫時懲戒不了霸淩者,那就保護好被霸淩的人。

於是,只要下課,我就在周思昂附近“站崗”,來找事的人換了幾幫,見到我都灰溜溜地撤了。我知道,他們不是怕我,是不願意惹上我這個麻煩,不咬人膈應人。

楊舒晴倒是消停了,每次在走廊見到我,總一副笑模樣,有禮貌地問好,我不知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,但也只當她是個孩子,知錯就改就不必揪著不放。

周思昂起初是不大適應的,一看我來就尷尬,站的遠遠的,也不說句話。後來他似乎同我有了默契,隔三岔五來問我語文題,問的都是最基礎的送分題。我聽學姐說過,他成績一直很好,每每他裝傻充楞,我也不拆穿他,用面對一個初學者的耐心去輔導他,輔導結束,他總會與我對視上,說一句“謝謝”。

我是個語文老師,最擅長閱讀理解,他究竟是為什麽而道謝,他知道,我也知道,就不需要說清楚了。

我的存在維持著周思昂與那些伺機而動的孩子們之間微妙的平衡態,我自認為做的相當不錯,開始沾沾自喜。直到某個平常的一天,我去巡堂,路過周思昂的班級,我看到他被罰站到最後一排後面,手背在身後握成了拳頭,吳老師在講臺上朝他扔黑板擦,一邊扔,一邊劈頭蓋臉地罵。

黑板擦打在他的額角,他的半張臉都被蹭上了粉筆灰,那樣子有點滑稽,像馬戲團裏的小醜。我聽著那不該從老師口中講出來的汙言穢語,太陽穴抽痛,我是那時才認清周思昂舉步維艱的處境,傷害他的人不只有不懂事的孩子,還有已經懂事了的成年人。

我想到學校榮譽墻上,吳老師的照片下面密密麻麻誇讚的小字,胃裏翻江倒海,我真該吐口唾沫在那上邊的。

轉頭的片刻,周思昂看到了我,他的眼神先是欣喜而後是失落,最後目光黯淡下去,緊咬的嘴唇透露出異樣的羞恥心。

熱血又一次沖昏了我的頭腦,我又去叨擾了主任,向他提出了一個不好實現的申請:“我想把周思昂換到我們班。”

這一次,主任居然意外的態度平和,他點點頭,示意我“知道了”。幾天後,吳老師在學年會上沒頭沒尾地把我臭罵一頓,會議結束,主任告訴我,周思昂以後就是我的學生了。

我看著主任,他眼角的皺紋快能夾死一只蚊子,眼睛蒙了一層霧,像是森林裏的瘴氣,但不知為何,我卻覺得他目光迥然。

主任真的後悔過嗎?

我想,他沒有。

6.

周思昂搬到了我們班,學生們議論紛紛,連帶著對我也有了敵意。高中生的討厭表現得很幼稚,具象化後,無非就是不聽課,不交作業,不回答問題。

當然,班級上聽話的女同學們依舊乖巧,雷打不動,這讓我尤甚欣慰。

周思昂大概是感激我的,他很捧我的場,語文課上無人回答的問題,總是他負責來打破死寂。我不得不承認,他是個極有靈性的孩子,在文學上有天賦,對問題的解讀總能答到我心坎了,讓我覺得熬夜做的課件也不算白費。

一來二去,我們日漸熟悉,他開始在我面前展露出孩子的習性,我終於覺得他還是個十七八歲的高中生,雖然早熟,卻仍保留著稚嫩的痕跡。

他說他早就不在乎別人的言語和挑釁,打贏他們的時候,他會覺得傷口也是榮譽的勳章。他說他最害怕媽媽知道自己被欺負會難過,所以每次都說是和別人打架,搞得他回家還要再被打一頓。他說他喜歡畫畫,想考美院,他上課無聊的時候會畫學校的風景和人,他最近為我畫了幾幅,我覺得他有美化我的嫌疑,但他總是搖頭說:“許老師,您就長這樣。”

沒有艾滋病這個意外,周思昂一定會是這世界上最優秀的小孩,我是這樣的認為的。不過他的病癥原本就不是他的汙點,即使有了些健康的隱患,背負上了世人的誤解,他也是最優秀的小孩,這是我非常主觀的判斷,所以無從反駁。

說起他的病,平時是看不出來的,我常常有種錯覺,認為他和尋常的孩子沒有兩樣。可後來我才發現,是他忍耐力超群,裝成了無關痛癢的模樣。

北江位於最北邊的省份,冬天很冷,尤其是供暖沒跟上的時候,特別容易感冒,這對於免疫力下降的周思昂來說,就是致命的打擊。

十一月初,他得了重感冒,發燒,咳嗽,頭暈乏力,反反覆覆,反反覆覆,總是不好。他沒什麽朋友了,補習課業就成了一個問題。最初,我和他媽媽每天打一通電話,把當天的新課講到哪裏,練習冊留到哪裏告訴他。後來,我發現他每天問的問題太多了,電話費要支撐不住,就決定每天下班後去他家面講。

周思昂家在市中心的高檔小區,視野很好,能看見江邊,他的家庭條件顯然不錯,我因此感到不解。我問他的母親唐女士,為什麽不幹脆讓他在家裏上私教課。

唐女士固執地重覆那一句話,她說:“我不能讓我的孩子看起來不一樣。”

我問她:“如果這對他更好呢?”

她無奈地嘆了口氣,回道:“身邊的親戚朋友都不知道思昂的病,他要是不上學,不就露嫌了,我這面子往哪擱啊。”

唐女士是單親媽媽,為周思昂前後操勞,為了控制他的病情耗費了無數的金錢和精力,她無疑是很愛她的孩子的,沒人能質疑一個母親的愛。

但愛也有愛的局限,人是無法拋棄她賴以生活的一切,去空口談愛的,即便她是一位母親,也不可以。

周思昂理解他的母親,作為旁觀者的我,只有“說”的權力,卻沒有“說服”的資格。我能做的就是尊重這個家庭,然後盡我所能,讓周思昂擺脫不該圍繞著他的陰翳。

就這樣,我開始了為期一個多月的一對一補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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